Hi,我是一台共享电动车,这是我的故事。
我被设计成一颗土豆的形状,诞生在一条冷不丁的生产线上。
偶尔能听到车间工人的抱怨:每天都在加班,被组长扣工资,爱喝奶茶的厂花无故辞职,即便养不起但二孩政策全面放开了还是准备再生一个,造这些“老头乐”真的有人买吗……
我和我的上千个弟兄整装待发,横竖有序地罗列在仓库,据说有一项伟大的使命等待着我们,弯道超车,天空清朗,融资界新贵,大致跟这些词语有关。
当时对“共享”二字毫不了解的我以为幸福很简单——一位疼我的主人。
仓库门打开透进阳光的那天以前,我幻想过一百次那位拿着我钥匙的幸运儿会长什么样子,是刚刷完车款手还在发抖的少年郎,抑或是和我花名一样平易近人的六旬老头。
偏偏没想过,来的是一个西装革履手持合同的中年眼镜男,他与厂长的关系似乎很铁,拍拍肩膀相视一笑就把合同签下,说是把我和我的弟兄们全都买了,看来是个大土豪。
吊诡的是,他丝毫不在意何时将我们提走,绝对是个大土豪。
自打第一次见面之后,这位眼镜男每隔数个月来一回,每次都是挥挥衣袖签下合同,不带走一辆车,唯一的变化是他腋下夹着的皮包越换越贵,毕竟是个大土豪。
再后来,车间停工了,厂长被调职了,眼镜男再也没来过。
在仓库被锁上的那天,我隐约听到下岗的工人们在议论一个不属于我理解范畴之内的词语,骗补。
仓库门再度打开的时候,有新面孔的工人往我们身上贴一个硕大的二维码和蓝蓝绿绿的英文logo。
然后我被送到了一个叫大学城的地方,身边尽是统一着装的黄色小单车。
那是我有生以来最幸运的一段时光,可以每天瞧见日出日落,更重要的是终于有人把我开在路上。
他们多数是刚拿到驾照的大学生,车技并不娴熟,握方向盘的动作标准而踉跄,通常会带上个室友坐在副驾上帮忙看后视镜,同时聊着逃课,考研,谈恋爱,招聘会,科比退役之类的话题,驾驶路线总徘徊在车流量稀少的湖边,却依旧能把我磕碰成歪瓜裂枣的模样。我呢,至少痛并快乐着。
也试过在大学城有两个拿着相机的人,其中一人开着我以时速40公里匀速开在一台红色跑车面前,另一人打开尾门探出身子,举着相机对那台红色跑车疯狂连拍。
随后他们将我开到城中村里的一栋自建房楼下,一边念叨着房东涨租金一边把几个行李箱和一堆车模音箱硬塞进我的行李箱,用我仅剩20%的电量去到另一条更偏僻的城中村才舍得下车卸货。
幸好他们临走之前找了个有充电桩的停车场,替我充上了电。虽然看不出他们在干着什么不入流的危险职业,但他们起码很懂车,很努力,很善良。
还有一次,夜里四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一上车就打开导航,轮流换手朝着两百多公里以外目的地直奔而去。从他们娴熟的车技来看应该平日里都会开车上下班。中途充电的时候,他们哆嗦着围成一团抽烟,隔几分钟便焦急地看一眼充电进度,嘴边碎碎念着“要不是ETC绑定了老婆的手机哪会租一台共享电动车”。
待他们到达目的地,霓虹灯牌几乎把天都照亮了,停车场悉数停靠着的皆为豪车,凯迪拉克最多。
神奇的是,我居然在这里巧遇了当年无故辞职的厂花,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我身上的二维码和英文logo被换了好几遍,身体残缺的部分越来越多,听见每天路过的人对押金无法退还的质疑,我游走在路上的机会少得可怜。
忽然有一天,一个胸口挂着和我车身相同logo工牌的人开着我回到了大学城。
再次驶入这片梦开始的土地,已然见不到当日陈列在我身边精神抖擞的黄色小单车,只剩几架车胎没气掉链子的散落在绿化带边。
去到一片荒草烂漫之地,那个挂着工牌的人便下了车扬长而去。这里看不见学校,看不见充电桩,甚至看不见地铁站和公交站。
好在,我的兄弟们都在这里。
尽管他们变了模样,有的车窗破了,有的连轮子都被卸了,内心却从未如此平静。
静得,好像世界不需要我们,我们也不需要世界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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